《孔乙己(艺术色彩版)》
《孔乙己(艺术色彩版)》鲁镇的器材店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，柜里面预备着实物，可以随时看货试机。玩器材的人，休息得当之后，每每花几张钞票，买两卷负片或一盘过期的8mm黑白——这是五年多前的事，现在那劳什子玩意已经很少人在用，更多的人开始了数字化生活——靠柜外站着，慢慢地拨弄着花里胡哨的格式按钮盯着豆腐干大小的LCD比试色彩、解像力之类的数字玩意儿；倘肯多花一点，便可以买一些店里的镜头，或者脚架，做闲杂时候的调剂了，如果能出到更多，那就能买一台DX的机身，但这些顾客，多是混得一般的泡菜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使全画幅的“家”，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，要来佳能1DsIII和尼康D3，慢慢地坐着看。
我从前年起，便在镇口的色影无忌器材店里当伙计，掌柜说，样子太傻，技术也差，怕侍候不了使全画幅的主顾，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普通主顾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骂骂咧咧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CF卡从包装盒里拿出，看过卡口和序列号，又亲自把格式化上好试完，然后放心;更有矫情的人非要说一张2G的CF卡容量缩水，甚至找来官府的差人来啰嗦：在这严重监督之下，掉包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专管小黑板和清理污言秽语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凶脸孔，主顾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孔乙己到店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孔乙己是站着拨弄按钮而穿了“色彩艺术”摄影背心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蜡黄脸色，面孔上时常有些伤痕，扎着一小辫一副艺术家风范，大胡子不留边幅脏兮兮的，镜头盖上虽然已经出现裂纹，但厂牌永远保持着银白色。穿的虽然是色彩艺术摄影摄影背心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，据说这样更富有行为艺术感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中英夹杂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孔，别人便从小饭馆门口对联上的“上大人孔乙己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，所有试机器和在小粉板张贴照片的人便都围着着他，有的叫道，“孔乙己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，脸是一天红，一天有黄的，好不艺术啊！”
他不回答，对柜里说，“贴几张测试样片，要一张xRite的校色卡。”便小心翼翼地拿出CF卡并排出几张钞票。
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是拍了一些让人看不下去的垃圾片罢！”
孔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非要准确，拍钞票嘛一定不能真，不然公安抓你进大牢…… 发黄一些更具文物价值”
“什么准确？我前天亲眼见你贴的尼康F6震撼照片黄成了那样，样子好吓人，这不是给N家丢人嘛，现在NC大战那么厉害，你这是张C家的志气。”
孔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忿然道，“重要的不是……白平衡！……白平衡一定不能准，否则C家粉丝要笑话N家的。”
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黄色调、鬼绿色调（阴间下的颜色）、冷色调等等，各种艺术色彩的创意测试出D700的自动白平衡计算的均衡能力相当于艺术家要求的那样”，什么“买大马三是高像素，让N家去死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；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孔乙己原来也经常采风、投稿、参加美术补习班，好像还参加了黄女海仔，但终于没有出名；又不停的升级，最后把一套Nikon DX系统倒腾成了全画幅的D90。孔乙己自己入了D700，坚称其性价比远超大马三，“艺术色彩”成了当时的热门话题。至于D700后来降价，A900和无敌兔出来以后，孔乙己有什么声音就不得而知了。记得谁曾经说过，孔乙己当时打赌，要是D700不出黄色调，就当砸核桃的砖！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还有点艺术眼光，便在影楼忙不过来的时候替人家客串调色师兼任摄影师，最风光的时候用黄色调认定了国外大师也是这样，从此名声大振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吃懒做。做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机器镜头调色卡，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顶位子的人也没有了。孔乙己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替人当家教的事，第一课永远是从国外大师黄调子开始讲起。但他在我们店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骂脏字；虽然时常与人争吵，吵不过时暂时搬出一个黄黄的笑脸图案挂在在粉板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又重新开始吵架，常常是粉板上挂着孔乙己的名字叫骂。
孔乙不想擦干净自己的艺术色卡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变橙黄色了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孔乙己，你当是艺术家？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
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一张片子也发表不了呢？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土黄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俄语德语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老板这家伙谈天，便只好向少年说话。
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晓得艺术色彩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
他说，“既然晓得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艺术家的色调反射的是何色相，是偏向哪种色调的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
孔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知道吧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应该记着。将来自己开影楼或者做调色师的时候，一定会用，切记人像片一定要发黄，越黄越有大师味道。”
我暗想我和调色师的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掌柜也很在乎偏色，客人选机器很苛刻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就是常说的烟熏色”
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敲着柜台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黄皮肤人家国外白人都喜欢呢……看看外国那些大师无论什么天气都一定是黄色，无论晴天阳光下还是雪景，阳光的海滨蓝，以及荧光增白剂打印纸的反射的色相，都必须呈现出黄色才对，才艺术，你知道么？”
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用指头拨开D700的开关，想把自己D700中的图片翻来给我看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有几回，邻舍孩子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孔乙己。他便给他们汇源果汁的黄盖子，一人一个。孩子拿到盖子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他摄影背心的口袋。孔乙己着了慌，伸开手臂将口袋捂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这些雷登85滤镜都还没用过，我要用来做艺术色彩的……”直起身又看一看袋里余下的盖子，自己摇头说，“专业搞摄影的人士，尤其是从胶片暗房过来的技术过硬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，过去玩色彩需要技术，现在明室软件了，原先玩暗房的人对软件屁都不懂。还是那些80后们，更多的是学习国外大师的色彩艺术，宁愿让机器创造艺术，还洋洋得意那些机器颜色准确，真悲哀啊。普及艺术色彩教育，真要从娃娃抓起，家长要给孩子带有色眼睛……更要从受精卵抓起……”于是这一群孩子得到孔乙己的雷登85滤镜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取下粉板，忽然说，“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一百九十块钱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
一个正在买镜头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刚被关了，据说是10天。”
掌柜说，“哦！”
“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为了艺术色，竟把人家才买的色标卡调了了一多半的烟熏黄色。科学的测试卡，能随便改颜色的么？”
“后来怎么样？”
“怎么样？先写悔罪书，后来是打，打了大半夜，再封嘴关进黑屋子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关进去了。”
“关了怎样呢？”
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死了。”掌柜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中秋过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；我整天的靠着火，也须穿上大衣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因为相机白平衡被孔乙己弄的失灵没有一个顾客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拿一个EL3e电池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黄而且瘦，病态的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破运动服，盘着两腿，下面垫一个黄色蒲包，用D700的背带在肩上挂住；膝头上横着他那个D700。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拿一个镜头刷，大号的。”
掌柜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孔乙己么？已经十三点了，你还欠二百五十块钱呢！”
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只有十三元，要大号的，最好是油漆刷。”
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孔乙己，你又去弄艺术色彩了！咱店的相机让你把白平衡全废了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
“取笑？要是你不弄了人家黄花闺女，怎么会关呢？你喜欢黄也不能真黄嘛”
孔乙己低声说道，“不小心，进，进，进去的……”他白眼人泛着红黄色血丝，很像恳求掌柜，不要再提。
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去隔壁化工店拿来大号油漆刷，递过去，放在他的腿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几张发黄的旧钞票，放在我手里，见他满手是黄泥，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，他给相机装上了电池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新年，掌柜取下粉板说，“孔乙己还欠二百五十块钱呢！”
到第二年第一印象打虎的忌日，又说“孔乙己还欠十三块钱呢！”
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新年的时候听说有人看到他在鬼佬开的邦迪油漆店里，坐在地上为客人调颜色，D700各种黄色滤镜整齐地方在他的身旁，只是再没人看到他拍照了，这时候我方知孔乙己买大号油漆刷的用途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乙己改行油漆匠了。
http://forum.xitek.com/showthread.php?threadid=567825 第二张片子的确是...黄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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